原人論-原人論序

萬靈蠢蠢皆有其本,萬物芸芸各歸其根。未有無根本而有枝末者也,況三才中之最靈而無本源乎?且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,今我稟得人身而不自知所從來,曷能知他世所趣乎?曷能知天下古今之人事乎?故數十年中學無常師,博攷內外以原自身,原之不已,果得其本。

然今習儒道者,秖知近則乃祖乃父,傳體相續,受得此身;遠則混沌一氣,剖為陰陽之二,二生天地人三,三生萬物。萬物與人皆氣為本。習佛法者,但云:「近則前生造業,隨業受報,得此人身;遠則業又從惑展轉,乃至阿賴耶識為身根本。」皆謂已窮,而實未也。

然孔、老、釋迦皆是至聖,隨時應物,設教殊塗。內外相資,共利群庶。策勤萬行,明因果始終;推究萬法,彰生起本末。雖皆聖意而有實有權,二教唯權,佛兼權實。策萬行,懲惡勸善,同歸於治,則三教皆可遵行;推萬法,窮理盡性,至於本源,則佛教方為決了。

然當今學士各執一宗,就師佛者,仍迷實義,故於天地人物不能原之至源。余今還依內外教理推窮萬法,初從淺至深,於習權教者,斥滯令通而極其本;後依了教,顯示展轉生起之義,會偏令圓而至於末(末即天地人物)。文有四篇,名原人也。原人論序()


萬物眾生都有其根本,天下萬物雖多,各自都有歸依的本源。世間沒有無根之木,也沒有無源之水;既然如此,那麼「三才」之中最靈妙的人類,又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根本呢?

能了解別人的人,叫作「智」;能了解自己的人,才叫「明」。我們如今生而為人,卻不知自己從何而來,又怎麼能知道死後往哪裡去?又怎麼能明白古往今來天下萬事的真理呢?
因此,我數十年來不拘於一師之說,廣泛研究儒家與佛家的學問,為的是追尋自身的根本。經過不懈探求,終於有所體悟,找到了「人」的真正本源。


如今世間學習儒家道德之道的人,只知道:
近的說,是由祖先、父母生下我們,血脈相承,因而得此身體;
遠的說,是從「混沌一氣」之中分化出陰陽兩儀,陰陽交感而生天地與人,再生萬物。
因此認為「氣」就是萬物與人的根本。

而學佛之人則說:
近的,是前生造業,依業受報,所以今生得此人身;
遠的,是由「惑」而起「業」,「業」又生「識」,最終由「阿賴耶識」作為一切身心的根本。
他們都以為這已是窮究本源,但其實仍未到達究竟之處。


其實,孔子、老子與釋迦牟尼佛,都是通達真理的至聖之人,只是應時應世,各自設教不同而已。
三家之教,雖然方法有別,卻能互相補益,共同利濟眾生。
他們都勤勉修萬行,闡明因果的始末;也都推究萬法的根本,揭示一切生起的源流。
雖然三教皆出於聖人之心,但仍可分為「實」與「權」兩層:
儒、道二教偏重「權教」(因應眾生根器而設的方便教法),
唯有佛教兼具「權」與「實」,能由淺入深、究竟徹底。

若從修身治世的角度來看,三教都能導人向善,感化人心,社會因此得以安治;
但若從究理盡性、探本溯源的角度而言,則唯有佛教能最終明悟一切法的根本。


然而,如今世間的學者往往各執己見,執著於一宗之說;
即使學佛之人,也多停留在文字與表相上,未能明白佛法的真實義理,
因此仍不能真正追溯天地萬物與人之存在的最初根源。

我如今依據儒、道、佛三家內外教理,再次推究萬法的源起,
從淺入深,先指出權教學者的執滯,使其開悟通達,進而推至根本;
再依佛教的了義教法,闡明一切法相生相起的道理,
使偏執的見解得以融通圓滿,
由根本而推至萬物的終末──也就是天地與人之現象。

全篇共分四部分,題名為《原人》。原人論序到此告一段落


註解與解說

  1. 「原人」的意思
     「原」意為「探究、追本溯源」;「原人」即是「探究人之本源」,追問「人從何而來、何以為人」的哲學命題。

  2. 「三才」
     指「天、地、人」三者。文中說「三才中之最靈而無本源乎」,意謂在人、地、天之中,人是最具靈性的存在,不可能沒有根本。

  3. 「權教」與「實教」
     佛教中「權」指方便之教,為引導眾生而設的暫時法;「實」則是真實究竟之法。
     文中指出儒、道為「權教」,佛教兼具「權、實」。

  4. 「阿賴耶識」
     佛教唯識學八識之一,意為「藏識」,是眾生心識的根本,包含一切業力種子。

  5. 「策萬行」與「推萬法」
     前者指「實踐一切善行、修身行道」;
     後者指「從理論上探究宇宙萬法的根源與真相」。

  6. 思想結構總覽
     全文由「問題」→「批評」→「三教融合」→「佛法為究竟」→「自撰四篇」五層構成,旨在說明:人之本,不僅在氣、不僅在業,而在佛性。

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 - 苾芻法朗

苾芻法朗者。梵名達摩提婆(唐云法天)襄州襄陽人也。住靈集寺。俗姓安實。乃家傳禮義門襲冠纓。童年出家欽修是務。遂離桑梓遊涉嶺南。淨至番禺報知行李。雖復學悟非遠而實希尚情深。意喜相隨同越滄海。未經一月屆乎佛逝。亦既至此業行是修。曉夜端心。習因明之祕冊。晨昏勵想。聽俱舍之幽宗。既而一簣已傾。庶罔隤於九仞。三藏虔念。擬剋成乎五篇。弗憚劬勞性有聰識。復能志託弘益抄寫忘疲。乞食自濟但有三衣。袒膊塗跣遵修上儀。雖未成於角立。終有慕於囊錐。凡百徒侶咸希自樂。爾獨標心利生是恪。恪勤何始專思至理。若能弘廣願於悲生。冀大明於慈氏。年二十四矣。其僧貞固等四人。既而附舶俱至佛逝。學經三載梵漢漸通。法朗須往訶陵國。在彼經夏遇疾而卒。懷業戀居佛逝不返番禺。唯有貞固道宏相隨。俱還廣府。各並淹留且住更待後追。貞固遂於三藏道場敷揚律教。未終三載染患身亡。道宏獨在嶺南。爾來逈絕消息。雖每顧問音信不通。嗟乎四子俱汎滄波。竭力盡誠思然法炬。誰知業有長短各阻去留。每一念來傷歎無及。是知麟喻難就危命易虧。所有福田共相資濟。龍華初會俱出塵勞耳。



法朗法師,梵文名「達摩提婆」(Dharmadeva,意譯為「法天」),是襄州襄陽(今湖北襄陽)人。他出身於一個講究禮義、重視學問的家庭,俗姓安,名實。自幼便對佛法懷有敬仰之心,年紀很小就出家修行,一心鑽研佛學。

他早年在靈集寺修習戒律與經論,後來決心離開家鄉,到嶺南一帶雲遊求法,最後到達番禺(今廣州)。法朗發願前往印度取經學法,雖然當時學問尚淺,但志向宏遠,信念堅定。他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僧侶一同啟程,渡海西行,不到一個月便抵達佛逝國(今印尼蘇門答臘一帶的室利佛逝王國,當時為東南亞重要的佛教中心)。


到了佛逝之後,法朗日夜不懈地修行。他精研《因明論》(探討佛教邏輯、推理與思辨方法的經典)與《俱舍論》(阿毘達磨學派的重要論書,闡述心理與存在的理論)。他深知修行如築高山,即使一簣之土也不可少,於是立志要完成五部經論的學習。雖然艱苦,他從不怨懟。

法朗資質聰穎,記憶力強,學習又勤奮。他平日抄寫佛經從不知倦,靠乞食維生,身上只帶三衣(僧侶最基本的衣物),不講奢華,舉止嚴謹,恪守戒律。雖然名聲尚未遠播,但才德兼備,受僧眾敬重。同行的法友多半滿足於自身修行,但法朗志在弘法利生,心懷悲願,願以一生弘揚佛法、救度眾生。

他不僅追求理論理解,更立願實踐慈悲與智慧,希望能普利一切眾生,並期望將來能於彌勒菩薩成佛時的「龍華三會」中,與一切有緣眾生共同成道。當時,他才年僅二十四歲。


法朗與僧人貞固、道宏等四人同行,一同乘船抵達佛逝,學法三年後,梵文與漢文已能互通。之後法朗準備前往訶陵國(今印尼爪哇地區)繼續修行,但在當地結夏安居期間(佛教僧侶每年雨季期間禁止遠行、靜修的傳統)不幸染病,圓寂於彼地。他原本計畫返回番禺,但未能如願,長眠異鄉。

當時僅剩貞固與道宏兩人隨行,他們護送法朗的遺物回到廣州,暫時留居當地,等待後來同伴。貞固法師後來在三藏道場講授《律藏》,宣揚佛教戒法,但三年後也因病去世。道宏一人留在嶺南,從此音訊全無。雖有人多次打聽,但最終仍未得知他的下落。


法朗與三位同伴四人,曾經為追求真理、求法渡海,燃起弘法之志。他們竭盡心力,願以生命續佛法之燈,但世事無常,命運各異,或客死異鄉,或音訊斷絕。每每想起,令人不勝感嘆。這也讓人深悟:人世間賢才難得,生命又是如此脆弱短暫。願他們四人同登彌勒龍華法會,超脫塵世勞苦,重聚於清淨法筵之中。


【註解】

  1. 佛逝國(Srivijaya)
     位於今印尼蘇門答臘島的古代佛教王國,7–11世紀時是東南亞重要的佛教與學術中心,許多中國、日本的僧侶曾赴此學法(如唐代義淨法師)。

  2. 結夏安居
     佛教僧侶於每年雨季期間(約三個月)不得遠行,在寺中靜修、誦經、思惟佛法的制度。此傳統起於佛陀時代,旨在避免雨季外出誤傷蟲蟻與眾生。

  3. 因明論
     即佛教邏輯學,研究推理與辯證的方法,為印度佛教「因明學」的一部分,後來傳入中國成為高級佛學科目。

  4. 俱舍論(阿毘達磨俱舍論)
     由印度哲學家世親(Vasubandhu)所作,屬「有部」論書,探討宇宙、心理、業報、修行等主題,是佛教論理體系的重要經典。

  5. 龍華三會
     指彌勒菩薩於未來成佛時,在龍華樹下三次說法度眾的法會,象徵修行者最終能共證菩提的理想境界。

  6. 三藏道場
     以《經》、《律》、《論》三藏為核心的修學道場,唐代以來是僧侶講經弘法的中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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