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死三關

生死三關   釋惠敏

從1998年開始，敝人有幸受邀，參與佛教團體與台大醫院癌末病房安寧療護團隊所進行 "佛法在臨終關懷的應用"，"臨床佛教宗教師培訓與推廣" 等計畫，接處不少末期病友。

每一個案都是我生命教育的良師，讓我不敢忘失 "諸行無常"，"諸法無我"，"涅槃寂靜" 等佛法的要義，體會 "人命在呼吸之間"，學習時常將 "死" 掛在心頭。如是多年的經驗累積，發現我們面對生死問題或關卡時，雖然狀況千差萬別，但是似乎可以收攝成 "病緣善惡關"，"醒睡正念關"，"生死涅槃關" 等三關，於此簡稱 "生死三關"。

病緣善惡關: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

台灣的衛生署於2009年6月17日公布2008年共有超過14萬人死亡，十大病因依序為:(1)惡性腫瘤38913人。(2)心臟疾病15762人。(3)腦血管疾病10663人。(4)肺炎8661人。(5)糖尿病8036人。(6)意外事故7077人。(7)慢性下呼吸道疾病5374人。(8)慢性肝病及肝硬化4917人。(9)自殺4128人。(10)腎炎，腎徵症候群及腎性病變4012人。

從數據看來，除了意外事故與自殺外，其餘八大死因是疾病。但是，我們對於 "疾病因緣" 與 "善惡業' 的關係，似乎容易耿耿於懷，不易參透。因而，常會疑惑 : 我或這個人做了這麼多的善事，為何會生病? 連孔子對其德行優良的學生伯生患有痛苦，難治的疾病時，從窗外握著他的手說 : 將失去這個人了，這是命中註定吧! 這樣的好人竟然會得這樣的惡疾阿(斯人也而有斯疾也)!

除了感嘆是宿命之外，有有歸因於神的意旨，這些觀念或許可以減輕一些抗拒的痛苦，但是總認為疾病是 "惡" 報，諱疾忌醫，或害怕讓人知道，有損好人形象。這或許比誤信無根據的因緣(例如:祖墳風水，某人相剋等)所帶來的麻煩還好。但是，若能如理作意，如實觀察疾病因緣，自利利人才是佛法的因緣說。

佛教認為聖人也會有身體疾病苦或受傷害苦。例如"佛陀曾有背痛，頭痛，腹瀉等病。也曾受傷出血。佛陀在世最後一年，歸鄉途中，因所受用食物不當，引發赤痢重病，而導致涅槃；神通第一的目連尊者，被執杖梵志圍毆橫死；提婆達多叛逆，遇害佛陀時，以證得阿羅漢果的蓮華色比丘尼喝斥皮婆達多，卻被擊頂致死。所以，學佛所學之戒，定，慧，可以讓我們比較容易身心健康；若有疾病或橫死，也容易 "身苦，心不苦"。

醒睡正念關:若是昏睡，則不能正念?

對於臨命終病人，佛教徒常認為若是保持清醒，則是 "正念" ；若是昏睡則不能正念。其實，這是一種迷思，因為，[顯揚聖教論]卷19的<攝勝抉擇品> : 又命終時有三種心，謂善心，不善心，無計心，此在分明心位。若至不分明位，定唯無計。

所謂 "分明心位"(清醒狀態)有三種可能 : 善心，不善心，無計心，不一定是 "正念"。 "不分明位" (昏睡狀態)，是無計(非善非惡)，也可能引發正念習性。

例如摩訶男長者請問佛 : 我若在交通混亂的市集，因狂象，狂人，狂車而死，望於念佛，念法，念比丘僧。我自思惟，命終之時，當生何處? 佛回答 : 猶如大樹傾向某方向而成長，一旦鋸斷了，自然會順該方向傾倒。平時念佛，養成善習，即使忘失念佛而死，還是會向善。因為習性強大，不受心識是清醒或昏睡狀影響。

後來，毘琉璃王的軍隊，攻下了迦毗羅衛，即將屠城時，摩訶男長者請求 : 讓我投水自殺，在屍體還沒有浮起前，給人民逃出機會。毘琉璃王答應後，久不見屍體浮起。派人打撈，發現了長者跳入水池後，將頭髮綁在水中的樹根，以便爭取眾人逃去的時間，此悲壯行為感動毘琉璃王，因而停止屠殺。可見他養成善行的習性，在危急存亡之時，也能發揮捨己為人的精神，引發人性向善的力量。

因此，我們若能突破此 "醒睡正念關"，則可避免隨意以 "醒，睡" 判斷死者是否 "正念"而論斷是否善終；也可以突破癌末病人對於以嗎啡止痛會昏睡而墮落的迷思；也可以打破對於死後做器官捐贈，可能會失去正念，因而墮落惡道的迷思；甚至可以學習摩訶男長者捨己為人的菩薩精神。

生死涅槃關:我是誰?我從何來?我將何去?

從生命的起源，歷經細菌和藍藻時代，藻類和無脊椎動物時代，裸蕨植物和魚類時代，蕨類植物和兩棲動物時代，裸子植物和爬行動物時代，被子植物和哺乳動物時代，人類時代。所以，一切的生命並非常恆不變，諸行無常，每一物種的生命於相似相續，變異演化過程中，猶如生命大海洪流中的水泡，來自大海，再回歸海。

生命也可以說是生物圈中 "生態系統" 種種不可逆物質循環過程的中心環節，每一代活著的生物靠著前代生物所釋出的化學物質維生。生命並非可以獨立自存， "諸法無我" ， 個別的生命於相依相存的生態系統中，猶如生命大海中的浪花。既然 "無我"，誰生?誰死? 如此，則可體證不生不死的涅槃境界。所以不追悔過去，不空求未來，適當地做好每一時段應該做的事。無所執事，甚至連心靈功德也積貯；因為消除了常恆獨存 "我"的錯覺，而體悟 "生死"五蘊(色，受，想，行，識)即是 "涅槃"(不生不滅，不垢不淨，不增不減之空相)。

所以，<大智度論> 舉 <般若經> 的 "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"，而引 <中論> 頌說 : 涅槃不異世間，世間不異涅槃，涅槃際，世間際，一際無有異故。這是突破 "生死涅槃關"的關鍵。

我們若能經常參究此 "病緣善惡關"，"醒睡正念關"，"生死涅槃關" 等生死三關，這不僅是平時自覺覺他的好習慣，也免得我們臨命終時，手忙腳亂，心迷異亂，實在可惜

原刊於2009年10月人生雜誌314期，後收錄於校長的午後牧歌(法鼓文化)